钱报读书会丨黄博郑嘉励:《如临大敌》教会我们与焦虑共存
发布日期:2025-11-30 20:29 点击次数:95
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宋浩
秦始皇帅不帅?
十多年前,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院长黄博刚站上讲台,有学生在课后抛出这个问题。多年以后,他写下《如朕亲临》一书,以回应关于古代帝王容貌的追问,也由此开启了面向公众的历史写作之路。
今年,他又将硕士论文深化拓展,推出新作《如临大敌》。11月8日,作为2025悦读宋韵系列活动之一,黄博与考古学者、中国丝绸博物馆副馆长郑嘉励共同做客钱报读书会,在晓风·明远BOOK展开一场题为“从视觉到听觉:从我们的感官出发解码宋代的政治和文化”的对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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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皇帝长啥样?宋代是一个分水岭
回到最初那个问题:如何知道千百年前的皇帝长什么样子?唯一的线索是画像。而有明确史料记载的皇帝画像,正是从宋代开始。今天我们看到的宋代以前的帝王画像,大多是后人摹写、想象之作。
比如唐代阎立本有《历代帝王像》,收录了从汉昭帝到隋炀帝共十三位皇帝的形象。黄博指出,这十三人中,阎立本童年时或许见过隋炀帝,其他皇帝的模样,更多是出于艺术想象。
(传)唐 阎立本《历代帝王像》(局部)
也正因如此,我们不禁疑惑:为什么画中的皇帝们样貌如此相似?若是张贴通缉,这样的辨识度,恐怕难以捉拿到人。
黄博分析,早期帝王形象往往带有强烈的政治宣传色彩。如刘邦“隆准而龙颜,左股有七十二黑子”、刘备“双手过膝”、项羽“目有重瞳”,这些异象旨在强调“天命之人”与众不同,为皇权赋予神圣性。而到了宋代,皇帝的画像开始走向写实。
宋代皇帝不再需要借助重瞳、七十二痣这类神异特征来强化权威,转而追求真实容貌的呈现。这一转变背后,交织着思想史、艺术史乃至造纸技术发展的多重动因。
宋代专门修建景灵宫,用以供奉历代帝后画像,供后人瞻仰。郑嘉励补充道,宋高宗定都临安(今杭州)后,南宋的景灵宫就位于读书会场地附近,今杭州十四中的位置,深埋于地下两米多的地方。
《如朕亲临》黄博著,汉唐阳光/山西人民出版社
黄博在《如朕亲临》中讲述了一则轶事,展现在特定情境下,皇帝画像所具有的号召力:
北宋覆灭后,汴京等地的皇帝画像也踏上了流亡之路。一批忠臣义士护卫着御容画像与塑像,历经陕西、四川等地,最终抵达杭州。隆祐太后所携的一批御容,在江西吉州遭遇金兵追击,随行军队溃散,部分残兵逃入山中,准备落草为寇。
此时,宋太宗五世孙赵士𡸕拾得两幅皇帝画像,他面对动摇的士兵,展开画像说道:当盗贼不过每天想着填饱肚子,哪比得上归附朝廷?我是宗室子弟,跟我去寻找大部队,既能填饱肚子,又能得到朝廷赏赐,岂不是一举两得。”
今天我们习惯了视频、图片。在图像稀缺的古代,两幅御容所带来的视觉震撼是很强的。黄博形容:“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全息投影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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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宋局势稳定后,皇帝画像重新收归朝廷。元灭宋后,两宋帝后画像作为战利品运往大都(今北京),历经元、明、清三朝,一直保存于宫中,得以传世。
这批宋代帝后御容,乾隆时收录在“南薰殿宋元明清朝历代帝王画像”中,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,也常见于网络与教科书。
郑嘉励特别指出,宋代皇帝画像之所以成为“分水岭”,与佛教艺术的传入和发展密切相关。考古发现的易县罗汉组像等辽代佛教造像,显示出当时的写实艺术已达高峰。黄博亦赞同此观点,并补充道,为宋代皇帝画像的画家中,不乏僧人之笔。
郑嘉励
从历史谣言中,学会与焦虑共存
如果说《如朕亲临》是从视觉系统叙述宋史,那么《如临大敌》便是从听觉角度进入宋代。郑嘉励将本书与孔飞力《叫魂》、黄仁宇《万历十五年》并置,认为它们在历史共情上具有相通之处。
相对于《如朕亲临》“不系统、不全面、不深刻”(黄博后记中语),《如临大敌》在体系性与思考深度上更进一步。黄博以1054年前后宋仁宗应对四川“甲午再乱”谣言为核心,深入剖析了宋代繁荣、理性与文明表象之下,暗流涌动的社会情绪。
《如临大敌》黄博著,中华书局2025年
宋仁宗时期,一则离奇谣言自民间传至朝堂:甲午年,四川将发生大动乱。随着1054年的临近,从四川到洛阳、开封,各类谣言不断滋生蔓延,紧张与恐慌笼罩整个北宋。朝野如临大敌,纷纷制定预案,在惴惴不安中等待那一年的到来。
自1050年起,朝廷便在惶恐中着手备战,以应对可能的内部动乱或外敌入侵。然而,当侬智高从大理借兵入侵的谣言传来时,过度紧张的军事调度反而使四川军民陷入混乱。
军队频繁调动,在百姓眼中,无异于确认了战争发生即将。人们纷纷变卖家产,兑换金银,将带不走的埋在地下;大批民众从乡镇涌进成都这样城墙坚固的城市……
直到张方平来到四川,才逐步扭转局面:他一方面叫停军事动作,平息社会恐慌;以官方权威发布遏制谣言传播;同时策划热闹的上元节灯会冲散紧张气氛。最终,1054年在虚惊中过去了,预言中的大乱没有发生,但大家在谣言中已经乱作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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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博特别提到两个知识分子——写“遍身罗绮者,不是养蚕人”的张俞、写《六国论》的苏洵。
面对同一则谣言,他们基于历史与现实的理性分析,却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。张俞认为,此前两个甲午年的大乱各有其社会根源,而当下社会安定,动乱无从谈起;苏洵则悲观地指出四川存在的贫富分化与军队内部矛盾,显示出对“表面繁荣”的深刻不信任。
“谣言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,使得理性分析也难以得出唯一答案,见仁见智,在所难免。”黄博指出,尽管二人的结论不同,体现出历史中知识分子的局限,但他们的努力依然真诚——他们拒绝怪力乱神,坚持用理性将谣言纳入认知体系。然而,专家意见的分歧,在客观上加剧了不确定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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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宋太祖黄袍加身时的“点检作天子”到宋真宗时的“帽妖”流言,谣言在宋代政治和生活中普遍存在。它往往捕风捉影,甚至真假难辨,但谣言背后反映的问题,是黄博要讨论的。
谣言就是人心。黄博认为,1054年“甲午再乱”谣言背后,反映了北宋朝廷与四川地方的紧张关系。对百姓来说,谣言是焦虑的投射。为写作本书,黄博专门学习了传播心理学的内容。
郑嘉励提到,焦虑是人类的天性,从史前时代起就是人类心理的基本运作机制。“人如果不焦虑,早期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就没办法生存下来。”1000年后的今天,焦虑同样不可避免。
在信息爆炸的当下,真假难辨的“现代谣言”以更快的速度、更广的范围传播,不断挑动着集体焦虑。回望宋代,我们惊讶地发现竟如此相似。历史或许从未给出彻底摆脱焦虑的答案,但它教会我们审视自身与情绪的关系,我们无法消除焦虑,但可以学会与之共存。
发布于:浙江省